复健失败,安祥地躺在浅坑里

[日和][曾芭/细道组]参谒日光

雨后的山道格外湿滑。黑发的年轻人柱着登山杖拾级而上。在各式葱茏的绿中他分辨出了一颗樱树,它叶片的颜色恰好是介于新绿和焦青之间。他正想走近去确认一下树枝上是否还残留有花朵的星形花萼,却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个磨蹭的家伙。

“芭蕉桑——拜托你走快点,否则我还要留在原地等你诶真的好麻烦。”

 

喊话声锐利地划开雾气。隔了一段时间后,一个巨大的旅行袋(?)才摇摇晃晃地在石阶间显形。

“我说你走路的声音怎么黏答答的,该怎么说呢,总感觉有些恶心啊。”

“……背着这么沉的东西脚步能轻盈起来才奇怪啊!曾良你居然把所有行李都交给师傅驮着!呜噗……”未来的俳圣勉力走近他那该死的徒弟,光是开口抱怨就把仅存的底气用得精光。

“别这么说,我也有出力不是么?”河合曾良举起手杖照着芭蕉的脸戳来戳去,另只手拎着一个小包裹在他面前晃晃。“喏,在山脚下买的羽出团子我可是一直好好提着哪,不过不给你吃就是了。”

“呜哇哇快停手啊戳到眼睛了!!”重负之下躲闪无门的芭蕉只能喊叫着缓慢移动,比起肉体上的痛楚,他心里的创伤度更为严重——为什么团子没有我的份?分明是我提议要买来尝尝的啊!

 

怨念一旦发散开来就难以收拢。芭蕉在徒弟的驱赶下亦步亦趋地艰难前行,内心翻滚着“本来是游历创作为何成了做牛做马”的种种愁情哀思。

巨型行李本是死压在背上,但好像也一并压迫住他的视神经,让无际群山在眼里化成了大片青黛色的雾。他索性放任心绪四处流窜,但后果就是脚下一滑重心不稳,整个人向着身旁的道沟歪出一个奇异无比的角度。

在他即将被地藏菩萨收编进亡灵军团时,离他不远的曾良唰地眼明手快地揪住了他(其实是快嵌进肩里的麻绳背带),成功地使芭蕉的生平免去了[死因:滚落山涧]这一条。

 

“我又救了你一次,这在游记里一定要仔细写清楚。”

“呼……有什么可写的啊!哈、哈啊……”

“拜托了你的喘气声能不能别这么工口。”

“对于这种劫后余生的情况你还能说出这些——诶?”芭蕉垂下头叹息,却在无意中瞟到自己胸前时蓦然一惊,“……怎么会呢!?是什么时候丢的?”他急得把行李卸到一边后开始自顾自地抓狂。

曾良不明所以却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看着对方无端重复着挠树皮刨地皮的可笑行径,随即吩咐停在自己肩头的一只鸟雀,“喂,要是能听懂我说的话,就去在这家伙的头上拉屎吧。”小鸟吱吱地回应却并未行动,他便决定以自己的力量让师父就此打住以继续上路。

“是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的啊……呜呜呜……”禁不住曾良的投掷石子攻击,芭蕉认命地放弃了继续找寻的希望。

 

曾良看着这个脸上裹满鼻涕眼泪的丧气家伙,随即想起了被他当作宝物的、就算一路艰险翻墙爬坡也被他揣在胸前的那个东西。

——是那个一脸死相的布偶啊。

 

弄丢了心理支柱之后芭蕉的行进速度可与道旁的乌龟一较高下。曾良观察着渐渐灰暗下去的天色,继而作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决定,“时候不早了。今天就走到这儿吧。那么你开始煮饭吧动作要快,我去找点蘑菇来。”

刚解除挑夫模式又要立刻转为伙夫么……?芭蕉的悲怆值和绝望度噌噌地破槽而去。

 

可恶,下次进山时必须要找个有庙宇或者旅店的地方啊,这种不仅人迹罕至又危机四伏的见鬼山头我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

他一边念叨着会令山神掀桌的赌咒内容一边埋头支锅烧饭,然后以令人称道的精神转头去找木棍来挑起防雨布。

结果采摘归来的曾良看见了一个全心全意同石块和木楔较劲的白痴。

 

“芭蕉桑你在干嘛?”

“我在试着支帐篷,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不必沾得一身露水啦~”吮了下因失手锤到而肿起一片的拇指,芭蕉额头上的每滴汗水都闪耀着自满的光辉——也该让你见识一下为师的手巧了,看你还有什么可说!

“哦,那么锅呢?”

“…………”他机械地转头看向忘记关照的那口锅。火苗正绕着锅沿欢快地烧呀烧。

 

“那么我开动了。”把还可称为稀饭的东西盛到碗里之后,曾良吃了起来。

“好吧,那我也……不行这个果然还是不能吃……”芭蕉面对着分给自己的那坨秘之物质,默默放下了筷子。

“虽然都是你的错,但也总得让你吃些什么。这样吧,我去接水,过会儿来煮蘑菇。”把团子也一起吃完的曾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芭蕉捧着脸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的少女状波光闪动不息。

 

直到水烧开后往锅里扔蘑菇时,他才发觉事情好像不太对劲,“……那个,曾良君,它们的颜色是不是太鲜艳了点?”

“说什么呢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心意,”曾良随手从脚边捡了根树枝,伸进锅里戳起一个红白相间的伞菇举到芭蕉面前,“别客气了请快点尝尝。”

“喂这很明显是有毒的吧!我才不吃!!”

“这可全都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

“考虑的结果就是想弄死我么!?”

芭蕉迅速地吐完槽后迅猛地捂上嘴准备迅捷地远离可怕的弟子,却发现自己的腿不合时宜地从脚尖麻到膝盖。

树枝上挑着的那东西已经碰到他的嘴了。

……一定要逃开!

他以破釜沉舟的心态挺身一站。

 

在这之后他的境况有了一个相对较好的转变,那就是可以避免试吃致命的毒菇而是改吃祛瘀消肿的植物块根。但不太走运的是他全裸地(裹着毯子)坐在草地上——原因在于芭蕉奋勇起身时不慎碰翻了锅,滚滚开水毫无意外地把整个人都浇到半熟。

 

他勉力维持起一个衰弱的坐姿,微凉的风把哀伤徐徐扩大。坐在对面的曾良从随身行囊中掏出手帐,“嗯,元禄二年X月Y日,今天的芭蕉也很让人开心哈哈哈哈。”

“……曾良君你在写什么…………”

“哦这个么不用在意。”曾良啪地合上了本,封面上那一行[秘.松尾芭蕉失态大全]的刚劲字体在夕阳照耀下尤为触目惊心,“倒是你,今天的创作呢?不要让我一遍遍催啊自己好歹也主动地交上来嘛。”

“呜哇这种收保护费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欣赏师傅的句作应该是很神圣的事来着吧!”芭蕉脸上的褶皱与色彩活像过了季的苦瓜。

“我的态度端正得很。别忘了刚才是谁拖你去小溪里浸冷水啊忘恩负义的芭蕉桑。”

“是啊想趁机溺死我的话也只有这样做了……”那表情太阴暗了以致我在水下失禁了啊,幸好没被发现。

 

“话说回来,你觉不觉得时间过得有点快。”

“好像还真是,刚才还只是黄昏而已。”经提醒后他才发现头顶上已然多了漫天星光。

“这是因为蠢作者希望尽快触发野战情节吧,不过真遗憾,面对一个全身水泡的家伙我可没什么兴致。”

“我变成这样都是谁害的啊!!”脑子里除了优美俳句和低能回路之外再无任何不良思想的芭蕉可贵地忽略了值得深究的部分。

 

曾良借着煮饭后剩下的柴禾麻利地生起篝火,“那么晚安了,我允许你睡在我旁边,当然我指的是帐篷外的那个旁边。”

满身水泡的人愤愤地待在自己的劳动成果外面,努力鼓励自己想开些——流动的空气能让我尽快痊愈,嗯,应该是这样吧。而气人的声音马上又从帐篷里传出来,“如果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话,就请尽情依附到那家伙的身上吧。晚安咯我自己。”

……若无其事地说了很下作的话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流泪撕咬身上的唯一遮蔽物。

 

事实上芭蕉后来觉得这对他的创作生涯不无裨益——在旅行结束后整理笔记时他发现让自己自豪的佳作大都来自这个求死不得的时段。无尽的伤感驱使他借着篝火的光芒着手去写句子,灵感迸发得比火星还要频繁,事实上连头发被燎出了糊味与一家三口齐来围观的灰熊们也没能影响他那颗文思满塞的心。

 

到了后半夜,脑力与体力双双透支的芭蕉睡倒在燃势渐微的火堆近旁。

随着一阵窸窣的响动,穿戴整齐的曾良从帐篷里探出头。

啊,可算是睡着了。

他把毛笔和纸张从紧攥着它们的笨蛋手里掰下来,浏览了一下字体杂乱的新作后发现有一处明显的逻辑错误,这让他很想提笔在这人脸上涂点什么。有了想法就要立即实施,不一会儿,曾良就满意地审视起眼前左脸乌龟图案、右脸[松尾芭蕉你干脆挫死算啦]的成品。

至于接下来嘛。他看看仍被漆黑笼罩住的四周,随即从篝火架里抽出一支烧得还算旺盛的木棍。

应该就是那里了吧。如果空手而归的话我可一定要把它捅进你的某个部位里去。

芭蕉在睡梦中哼哼了两声,丝毫不知道自己可能会沦为被极端残酷对待的可悲角色。

他转身离去,浸透了夜色的白衣随着手边的橘红光点消失在深林之中。

 

曙光刚刺透暗夜时,一个不大的松果掉在了芭蕉的脑门上。他打着哈欠坐起身,然后惊异地发现自己翻滚到了原是篝火的余烬里。他把再也掸不干净的毯子扔到一边,然后掀开帐篷一角准备借机训斥一下还没起床的徒弟。

但里面竟然没有人在,这个惊吓让他彻底地清醒过来。

被野兽掳走吃掉了?不会的那些动物见到曾良君都只会被吓哭。躲在某个地方监视我?纯属自我意识过剩吧oh no。去找做早饭的食材了?他指使我去找的几率比较大才对。

……该不会是,我被遗弃了吧。

他光溜溜地站在露营地里,有那么一瞬觉得早上的空气清爽得让人想哭。

 

芭蕉带着重到让人想爆粗的行李和遍是伤痕的身心独自上路,大批想法在心里吵闹不休,最后一同翻腾进胃里让它咕咕作响。

没有曾良陪伴,自己还能完成这趟旅行么?事实上这不是一个泛酸的牵挂,而是个更为实际的问题——因为他在刚迈开步走了几百米后就已经开始迷路了。他想找个参照物来认清方向,但抬头却只能看见雷同的景致和被云翳网罗住的太阳。

又走了一段后芭蕉环顾了一下周遭,在注意到一个道标后便忍无可忍地把负重放在路边,然后满腔绝望地坐在它上面。

这回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绕了一大圈,然后回到了昨天自己险些滑进山沟里的那块地方。

 

先是心爱的布偶,然后是曾良君。再要丢掉什么的话,也只有屁股下面的行李了吧。他哦卡桑的它可真沉。芭蕉有点忧郁地盯着一株失去大半绒羽的蒲公英。就算人生是场注定一切归零的游戏,我也不想打出在深山里孤独终老的隐士结局啊。

馨风拂过。他低声吟诵起刚写好的段落首句,“岁月为百代之过客,逝去之年亦为旅人也。”

而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下,某个熟悉的声音便立刻接着他背了下去。“于舟楫上过生涯,或执马辔而终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为行旅——写得好扯诶。”

这让芭蕉瞬间就两颊凹陷眼珠暴突。

 

他形象全无地挣扎着向道沟里张望,仰卧在松软草坪之中的河合曾良大喇喇地仰起头,“呦,芭蕉桑早上好。”

“呦你个头啊啊啊啊!到底是怎么掉到那里去的啊!?

“比起问这个还是先把我拉上去吧,我的腿好像断掉了呢。”

依旧是与己无关一般,语气淡得不像话。

 

在拼命地把倒霉的弟子解救上来后,芭蕉感觉自己的胳膊也即将报废,不过这点疼痛肯定是比不上他的啊……

他揪心地看着曾良,想察看一下伤势,而手却登时被挡了下来。

“不要碰它……情况恐怕有点棘手。”

“我是为了这个。”

“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所以就在你睡觉时去找了。”

“全都是我自作自受所以抛下我就好。”

“芭蕉桑。对不起。”

 

面前是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表情的曾良。他手中是布面上稍沾了灰的布偶。

回来了。全部都回来了。

 

“过来,我背你去找人医治。”

“说什么傻话。这不可能。”

“别说这座山,就算走遍整个日本我也会这样做。”

 

一把背起曾良时芭蕉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明明之前真的都快撑不住了。

大概是无法注视的茫茫日光全都贮藏在了心里,它和血脉筋络融在一起,无声地化归成了指引前路的带有暖意的力量。

自己卸下了俗世的负担,而获得的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一份羁绊。

 

“曾良君,一直以来,多谢你了。”

 

…………

曾良趁着芭蕉不注意时活动两下只受了点皮外伤的腿。

哦呀。长时间保持同个姿势还真是累,早知道就说是内脏受伤好了。

他惬意地趴在芭蕉背上,盘算着乌龟和句子能在这笨蛋脸上存留多长时间,同时也把新的压榨方式列出一大串来。

 

“那么,今后也拜托了。”

 

 

[FIN]

[2009-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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